Wednesday, November 18, 2015

西敏橋上的搶匪與豬兜

小時候喜歡看警訊的案件重演,邊食花生邊恥笑那些受害人「豬過豬兜」,如黃子華所說,「睇人仆街最開心」嘛,又自命不凡地認為自己絕對不會上當。雖然天生不是個行運超人,但也未算是地獄黑仔王,至少不曾遇到嚴重危及生命或財產的意外。雖說平凡是福,但沒有經歷過危險的人,總好像少了一份機靈。


2014年的四月,我跟母親來到倫敦,第一次走上西敏橋,看到一群演著猜硬幣猜骰子把戲的騙子,就是那種把三個小杯子倒轉放在地上,其中一個藏有一顆骰子,然後以飛快但又讓人看得到的速度把杯子攪亂,再讓觀眾賭骰子的位置,賭中贏錢。


凡千不離媒,而他們的演技通常都是浮誇派,贏到錢的媒會作勢向旁人露個「so easy」的表情,老千則會大力地拍一下額頭,眼耳口鼻全部皺在一起責怪自己「失手」。我站在旁邊以神的角度俯瞰這生動又錯漏百出的天仙局,只覺滑稽又荒唐,你以為我會上當嗎?我才不會這麼蠢。


過了幾天,我們第二次走到西敏橋,可能因為不是假期,遊客三三兩兩,那群老千也放假休息,橋上天朗氣清,拍照打卡時也不用一直左閃右避。拍著拍著,幾個盛裝打扮的外國人看到我們,笑著把頭擠過來,比著手勢跟我們合照,他們大概正要參加附近的嘉年華吧。看著戴著頭套、整面塗綠的史力加夫婦,和叫不出名字的白面西部牛仔,雖然有點九唔搭八,但也覺得「哇鬼佬參加嘉年華真係好認真」。


照片拍完,正想揮手道別,白面牛仔突然欺壓過來,向我張開手掌,掌上捏著一張摺得小小方方的紙幣,示意我付錢。氣氛由和樂融融突變成對峙的狀態,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只懂得推說不知道,和表示願意把照片刪去。那三個小丑當然不會輕易罷手,他們把我們逼到橋邊,俯瞰著說「you take the photo, you need to pay」。三個比自己高壯很多的身體一直逼進,不會說英文的母親緊緊的抓著我手臂,我沒有再反抗,順手就把口袋中的硬幣掏出來塞給那九唔搭八的白面西部牛仔,他收到錢後轉身離開,但史力加又緊接著擠過來表示母親還未付錢,我沒有想太多,便再掏出數個硬幣,塞給史力加後便逃離現場。


雖然事隔差不多兩年,卻一直忘不掉那數鎊。我不是介意那一點錢,而是不能接受一向自命精明的自己當時居然懦弱得不堪一擊,毫未反抗便屈服。許多朋友說我氣場強大,說話潑辣逼人,行事夠薑粗獷,看起來不好招惹。但平日的氣焰,居然被那個九唔搭八的白面西部牛部仔三言兩語淋熄,變了一隻小羊牯,事後更暗裡自覺沒有錯,把妥協的原因美化成是要保護娘親。當意識到自己把同行母親視作一個包袱,把責委過給她來為自己的懦弱開脫,更自覺卑劣。


那隨手便能花掉的二十鎊像噩夢一樣纏繞至今,似乎說得有嚴重,我只是一直不能接受自己「豬兜左」。倫敦的四月嚴格來說不是冬季,但那天可說是人生中最寒冷的一日,自此我眼中所有小丑都是頭套絲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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