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February 7, 2015

霓虹的淘汰與再生





撰文:Sttail Li
原文刊於香港經濟日報副刊版,2015-02-07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招牌,讓香港成為繁榮艷麗的「東方之珠」,然而卻備受環保團體批評,隨著較環保和廉價的Led燈和燈箱出現,為霓虹燈市場帶來迎面痛擊,加上建築條例的限制、市場經濟不景,令霓虹工業無可避免地走向被淘汰的位置。這一支支在香港歷史或港人回憶裡都舉足輕重的玻璃管,是否從此要變成歷史?



霓虹燈的歷史,可追溯至19世紀末,由英國化學家首次發現將把氖氣加進半真空的玻璃管,再接上電流,便能發出螢光。到了上世紀30年代,香港始現第一間霓虹燈製作工廠。到了70年代,霓虹燈工業隨香港經濟發展走上高峰,及至近年,卻轉眼成為夕陽工業之一。為了不讓霓虹自此在香港消失,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下簡稱CACHe)定期舉辦「霓虹燈口述歷史工作坊」,每次都獲市民踴躍參加,長幼比有之,還連外國人吸引過來。

淘汰,是定律
上月CACHe舉行了第三次工作坊,筆者隨團參加。在進入南華霓虹廠前,負責人黃凱欣(Hedy)提醒參加者廠房內有一定的危險,須時刻注意頭髮和衣服上的繩結,讓參加者不由得緊張起來,以為廠房內肯定是十分繁忙,火光處處。然而進入廠房後,偌大的廠房卻只見劉穩(穩叔)和胡智楷(楷哥)二人在工作,陽光明媚的下午,廠內卻似黃昏。

75歲的穩叔,13歲便開始在霓虹燈工廠工作,當時,還是師徒制:「剛開始時都不能碰光管,只是執頭執尾,做些斟茶遞水買煙的雜工。師傅見你有毅力,覺得你肯捱,才讓我負責製作燈頭(霓虹燈其中一個接駁零件),一年多後才真正教我做光管。」穩叔形容這門工作猶如「煲豬頭骨」,需要花極長時間慢慢學習,少點耐性也捱不住。

這沉悶至極的工作,穩叔一做便是62年:「我可以說是被它誤了一世青春。」在他語氣中,仿佛視霓虹燈製作只是一份工作,與他的生命完全無關,但當翻開舊相冊,向參加者介紹著一幅幅霓虹招牌的照片,語氣中卻充滿了濃厚的自豪感。「嗱,海鮮珍寶舫啊,你有沒有去過?這個樂聲牌廣告牌,20多層樓高,當年我都有份整。當時甚麼行業都會製作霓虹燈招牌,不論是電器、商業、酒樓,或是藥房,總之有錢便會造。」照片裡紅紅綠綠,除了百花齊放的各行各業,還暗藏了穩叔的青春和汗水。「我可以說在無形中,對香港的經濟立了小小的功勞,不敢說很多,一點點啦。」除了看見霓虹燈在香港的煇煌時期,穩叔也見證了它由盛至衰的演變。

在最興旺的時候,全港有30多間霓虹燈工廠,現時卻只餘下3、4間。「用數百元就有相同效果,市民當然選擇Led燈。不過霓虹燈始終比較有美感,光線較柔和。」說到自己奉上了一生的工作,穩叔語氣就如稱讚自己的兒女般嬌傲。對於走上息微的洪流,穩叔雖語帶無奈,卻看得透徹:「時代會轉換,人的智力和科技都不斷地突破、改進,每樣事物都有它的壽命,從被發明到鼎盛,到衰落,有缺點的事物被淘汰也是必然的。」


霓虹,是手藝

霓虹燈的製作過程沉悶,而且易學難精,是導致缺乏年青人入行的原因之一。楷哥即席為我們示範製作方法:加熱、轉動、屈曲、吹氣、冷卻,。一連串的動作流暢穩定,但當參加者逐一嘗試時,才知箇中難處。「因為雙手未懂得協調,也不知道玻璃是否已均勻地受熱。」參加者張小姐指當中的技巧很難掌握,但覺得這是很好的體驗。「生活中經常看到霓虹燈,但卻對它毫無認識,所以希望瞭解多一點。」

悶,除了製作工序一式一樣,也因為師傅不會參與設計的過程。楷哥指出,客人或美術部會決定圖樣,師傅只是按圖工作,不會參與設計的部份。雖然工序中沒有發揮創意的部份,但一個招牌是否造得好,當中仍有很大的學問。

美術部把一幅平面的圖樣畫好,但屈曲製作時卻是立體的。「一個好的成品,玻璃管需按字型原先的筆劃先後順序來屈曲,這需要多一點的工夫,市民睇落才會覺得順眼。而且字體如何裝嵌、多餘的玻璃如何隱藏,或者如何用少一點玻璃管,這也需要動腦筋。」在楷哥眼中,這可能只是一門「技術」,但如何利用一支支玻璃扭出楷書、草書、鋼筆等不同起伏收筆的形態,卻全靠師傅的臨場反應,如何屈、何時屈、屈多少,力度的拿捏、時間的掌控,都靠經驗積累而成。這全憑手感、不能機械化的工作,又何止「技術」這麼簡單?「是技術還是工藝,都只是個人看法,沒甚麼所謂。」對此不加評論的楷哥,近年卻嘗試利用霓虹光管,造出招牌以外的展品。


延續,是可能

製作用的玻璃管幼至5mm、粗至20mm,掛在大街上的招牌固然要用較粗的才矚目。而幼如5mm的玻璃管,便能造出精致迷人的擺設。楷哥端出他近來的新作品——以霓虹燈造成的人像展品,且可供360度觀賞,打破了傳統招牌只能從正面觀看的舊方式。參加者對此十分欣賞,更認為可以打進家品市場,其中有人說道:「若果只是千多元,便能有一個以我的名字來設計的發光擺設,這十分吸引,且符合港人喜歡獨特的性格,我相信很多人會選擇以它來送禮。」可惜的是,單是成本已不只千多元。

雖然走不進大眾市場,霓虹在其他工業仍有發揮之處;失去了街道上的舞台,霓虹仍不斷在其他平台出現;雖然不再是商家的寵兒,近年卻得藝術家、高級商店的青睞,尋找能讓它繼續發亮的方法。楷哥指出:「近年不斷有讀設計的學生走來學,我也願意教。近日杜可風新拍攝的電影,也有找我們製作數個招牌。又或是用來造些裝置藝術。」

縱然市民沒有忘記,霓虹燈工業在媒體上是個熱門話題,卻仍避不開被原屬市場淘汰的事實。對此,Hedy說舉行工作坊,為的是另一意義:「的確,有很多老師傅對這都不樂觀。但長春社想做的,不是要讓夕陽工業回到它最璀璨的年代,而是要讓更多人認識它的歷史和涵意。這不是一個週末興趣班,而是讓參加切身地體驗霓虹工業。」


霓虹燈在街道上空消失,無疑是大勢所催,但只要我們還未忘記霓虹的燦爛耀目,它仍有可能在生活各層面裡繼續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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