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18, 2014

尋鄉

(by lamgying)

一次在某報館面試時,人事部的姐姐循例著我填一份申請表格。當我寫好國籍那一格,握筆的手往右挪過一點點,便看到「籍貫」二字。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一直以為「廣東」便是我的籍貫,但細想又好像不妥,惟有撥個電話向母親大人求救。

「南海」,她給了我這個答案。腦中一片空白,我知道馬達加斯加,知道婆羅乃洲,知道薩爾瓦多,卻從未曾聽過這個應當跟自己關系密切的故鄉—「南海」。

甚麼是故鄉?我的故鄉在哪?第一次思考這兩個問題。像是第一次問母親我從那裡來一樣。


若按傳統來說,故鄉應該是指父親的家族自古便定居、繁衍的地方,一個發源地,同時是依歸。簡單來看它只是一出生地,但內裡包念的家族歷史和民族文化深遠,同時也包含著一份民族個性和不容侵犯踐踏的身份認同,是潮洲人,就要拿出拼搏的狠勁,不要蒙羞潮洲人的名。老一輩所說的「認祖歸宗」、「落葉歸根」是一個龐大的歸屬感,從哪裡來,就從那裡去。

但是,我不認識那個地方,我連自己的家族都不認識(或排斥),還怎說得上認識那個所謂屬於我的依歸。回家後,打開google map一看,原來離廣州不遠,旁邊是佛山。佛山我知道,也去過,但當時年紀小還是一舊雲,甚麼也不記得了。至於那座落於中間的南海,零認識零印象,那裡是城市?還是小鎮?高樓密佈?還是矮房疏落?那裡的人是說方言,還是濃重鼻音的廣東話?我真的不知道,這跟在google map上隨意點一處陸地然後無限無限再無限量放大一樣,一樣沒意義。

故鄉,我想起《茶是故鄉濃》、《酒是故鄉醇》,喝家旁的井水,吃門前的稻米,每天順著田間的脈絡生活,村口的樹蔭河上的橋影都是日記上的常客,一種生於斯長於斯的溫情,長大後憶起會微笑的窩心,跟朋友提及便會滔滔不絕的自豪。每當憶起小時候的畫面,我便想起長壽路的家那狹窄昏暗的木梯和木欄;芳村的屋前那被我和哥哥用火箭炮炸爛的燈箱和用擦爆炸死的雞蛋花樹;香港仔那幅因失眠而被我用手指刮得斑駁的綠色瓷磚牆;在將軍澳每天走路上學的八年日子,甚至那只住了三星期的花蓮也比那「南海」二字更豐富厚實。

所以說,我會說長壽路是我的故鄉,芳村也是,香港仔、將軍澳也是,惟獨那個「南海」不是,你誰呀?這尷尬的關系就如生娘與母娘間的矛盾。

想到這裡,發覺廣州雖然佔了我的記憶體一小部份,但對它的認識卻流於表面,因為每次回去都跟著媽媽,廣州的大路小巷她的熟悉得不得了,縱使認識每個地標,但那些甚麼陸居路、黃沙、龍津路、花地大道北卻陌生得說不出一個大概。我突然有點慚愧,就像跟戀人相愛十年卻不知道他的喜好,所以,才決定有這一趟小旅行,撇開媽媽的帶領,嘗試由自己把那些小時走過的路都走一遍,把旁邊的區域都看一看。五天的時間,候其實短促,但走馬看花也比不聞不問好。


鄉,即是家,不是有四面牆加個頂便算是家,不是住了流著一樣的血的人便是家,不是每天進進出出有張床便是家。家的感覺,是怎樣?有愛?有歸屬?愛是怎樣?歸屬感是怎樣?依賴,信任、放心,放鬆,隨意,接納,付出,頃刻我想到這些形容詞。沒有家的人,便四處為家。


就如香港,雖然不是生於斯,但長於斯,我的懵懂啟蒙都在此。我忽然理解那些成長以後才來港的人,他們就如50年代的一些南來文人一般,把自己當成一個過客,香港不過是個避難所,正如東家唔打打西的道理一樣,香港不行的話,便找下個落腳地,反正數十年前也逃離過。他們冷漠,也似乎理所當然。





而這本來是一個人的決定,畢竟是我的事,因為隨口一問,便成了二人出發。感謝你連日來忍受我超卓的懶床功力。

寫畢這一小篇後,我又再跟母親大人確認一次「南海」這二字。純粹字詞上的認識,即使默念100次也記不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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